磁铁男孩

时间: 2023-07-19 四年级作文 联系我们 人气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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磁铁男孩

玩磁铁的男孩

文|一禾

西瓜快开园了,主人看得正紧。

杨铁蛋一队人马顺着瓜地沟往里溜的时候,当空一声断喝,一杆火铳出现在头顶。这可是真家伙哩,黑乎乎的枪管,油红的枣木枪托。看瓜的脸上露着让铁蛋心里极虚的笑,他喝道:“呔,找死啊!”

铁蛋趴在地上,抬起头说:“叔,叔,我……我拔草哩。”说完,手开始拽地垄上的杂草。

“叔,叔,拔草哩,拔草哩。”其他人也都应和着,伸手拽杂草。

看瓜的道:“趴着!你们这群老鼠崽儿,瓜没熟的时候就来糟蹋过。咋,想溜啊?”

见无法脱身,铁蛋扭头指着李小沫说:“他,是他让我们偷的,他是军师。”

看瓜的说:“狗屎,还有军师哩!排成一行,往瓜棚那儿爬!”

正午,太阳成了一个刺眼的小光圈,烤得土地滚烫,铁蛋、小沫和一群刚打完仗的小卒子撅着屁股在地上爬。看瓜的提着火铳跟在后面,像赶着一溜爬行在热锅沿上的蚂蚁。

“不是想吃瓜吗,来来来,吃!连皮吃,连籽吃,连蔓吃,不准吐。”看瓜的从瓜棚旁边扯了几个死蔓瓜扔在他们面前。

铁蛋几个乖乖地蹲在地上啃西瓜,绿皮、白瓤、黑籽、瓜蔓、瓜把儿、瓜叶子都得往嘴里塞,直吃得他们龇牙咧嘴瞪着眼。

正吃着,李小沫突然口吐白沫,瘫软在地上。看瓜的急了,赶紧掐人中,扇扇子,灌喝的,终于把小沫弄醒了。

“避!都避!再敢来偷瓜,小心火铳不认人。”

铁蛋扶着小沫刚出瓜园,小沫用袖子擦了嘴上的白沫说:“没事,看我刚才装得像不像?”

铁蛋愕然看着小沫说:“你……你是装的吗?呀,你真的可以当咱们的军师了。”

再玩打仗游戏的时候,小沫真的成了铁蛋的军师。铁蛋站在土台上,一手叉腰,一手举着木头枪,嘴里喊着:“冲啊——冲啊——”俨然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。有了军师的调遣指拨,铁蛋一方很快就赢了。

铁蛋觉得不过瘾,他对小沫说:“还是跟原来一样,我带一队,你另带一队,咋样?”

以前打仗的时候,铁蛋的队伍里都是大一点儿的孩子,小的和脑袋不灵光的都分给了李小沫。李小沫是个很有头脑的头领,带着一帮小兵和铁蛋的队伍迂回周旋,一开始并不落下风,但终是弱不敌强,被铁蛋打败。

这次小沫提了条件:“人得由我分。”

于是,年龄身高相仿的两两猜石头剪子布,分出势均力敌的两组人,铁蛋和小沫各带一队。

战斗空前激烈,铁蛋让对方死(装死),对方撑得很硬,就是不倒地;铁蛋让对方投降,他们就是不投降。眼看着战局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,铁蛋心里嘀咕:再这样下去我非被李小沫俘虏了不可。不行,得当机立断。他突然跳上土台喊:“不耍了,没意思,都回家吃饭!”

“离吃饭还早着呢!”

“离吃饭还早着呢!”

“不饿。”

“饱得很。”

铁蛋恼了,脸色铁青,他没有说话,嗵地跳下土台子,像村主任宣布散会一样拍了拍身前身后的土,离开了战场。

小沫说:“咱继续耍。”

其他人说:“不耍了,铁蛋哥说没意思就没意思。回家吃饭喽——”

一群人作鸟兽散。

嘴上说回家,他们又悄悄从不同方向聚在了铁蛋后面。铁蛋还是没说话,继续若无其事地走。

“他李小沫神气啥嘛!”

“不就是会装死嘛!”

“狗头军师!”

“给个鸡毛当扫帚呢!”

听着身后一群兵卒骂小沫,铁蛋的脸色明显比刚才好多了。

小沫被孤立了。

铁蛋不再组织打仗游戏。他和一帮跟屁虫跑马城,揉泥蛋儿,下排水渠逮青蛙,拿着长竿子套知了,都不会叫李小沫参加。

铁蛋玩弹球,小沫蹲在旁边看,铁蛋不理他,把他当成了空气。其他人都很专心地玩,也不同小沫说话。

小沫说:“铁蛋,玩弹球没意思,咱玩打仗吧,人由你挑,我可以死,你看,你看……”说着说着,他像中枪了一样稀软地倒在地上。

“没意思咯。”铁蛋继续打弹球。

“就是的,死来死去有啥意思嘛。”有人附和着。

几个年龄小的没资格玩弹球,蹲在旁边看。小沫对他们说:“人家又不叫你们玩弹球,咱玩打仗吧?”

小的不敢动弹,悄悄抬眼看一下铁蛋。

铁蛋说:“有人叫打仗哩,去嘛,去嘛。”

小的说:“没意思咯,谁爱玩打仗嘛。”

小沫见连小的都叫不动了,只好悻悻地回家。

小沫一走,铁蛋收拾了弹球说:“打仗!”

大家像一锅憋足了气的爆米花,嘭地一下炸开了。

“好,打仗!”

“好,打仗!”

喊声像一根根锥子扎进小沫耳朵里。

嘟嘟嘟……

嗒嗒嗒……

交火声比平时大了好几倍。

“杀啊——”

“冲啊——”

冲杀声震得猪蹦出了圈,鸡飞上了房,驴在槽头昂起脖儿叫,狗也加入战 斗队伍中,跟着各自的主人跑着,叫着。

小沫陷入了无尽的孤独。

打破李小沫孤独的是在城里上班的舅舅捎回来的一块吸铁石。

“只要是铁都能吸住?我叫铁蛋咋吸不住?”铁蛋用头往小沫手里的吸铁石上蹭。虽然吸铁石没有吸住他的头,但他知道,自己确实被小沫手里这块黑石头吸住了。不但他被吸住了,平时跟在他后面的一群小卒卒也被这个神奇的玩意儿吸了过去。

小沫专心地拿着吸铁石在沙子堆里来回滚,黑色的铁砂像听话的孩子般无比兴奋地站在吸铁石上。小沫很仔细地把铁砂捋下来,放在雪白的道林纸上。这时候的李小沫,就像玩弹球时的铁蛋一样,把铁蛋当成了空气。

铁蛋说:“烂石头有啥好玩的,咱还是玩打仗吧!”

没人跟他去,都不抬头,都静静地看小沫吸铁砂。

铁蛋照着一个屁股踢了一脚:“走不走?”

挨踢的不抬头。

铁蛋再踢一脚。

挨踢的还是不抬头,紧抿着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。

再踢。

哇——哭声震得小沫打了个激灵,把纸上的黑砂弄掉了。

小沫说:“哭啥嘛,男子汉流血不流泪。”

挨踢的憋住了,任铁蛋再踢也不哭。

“喂不熟的狗,以后再不跟你们玩了。”铁蛋走了。

小沫把道林纸交给挨踢的说:“真勇敢,这个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,我放心。”

交代完重要任务,他又对旁边的说:“我舅舅说了,这不是石头,叫磁铁。”

“啊,磁铁啊?”

看着大家夸张的表情,小沫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自豪感。他觉得刚才铁蛋的参与让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了。为了显示自己比铁蛋大度,他让每个人都体验了一下从沙子堆里吸黑砂的美妙感觉。

小沫心里舒坦啊!他来了兴致,给大家表演了磁铁游戏最精彩的节目——黑砂跳舞。他把黑砂放在道林纸上,让两个人拽着四个角,用磁铁在纸下面来回动,本来无精打采的黑砂变得像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,随着磁铁在纸上左冲右突。当然了,小沫是无比大度的,他还亲自拽着纸让每个人都掌握了指挥黑砂军团的本事。

铁蛋回到家里捣鼓收音机,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。

铁蛋说:“我要吸铁石。”

父亲说:“要你妈的腿!”

铁蛋说:“小沫有吸铁石。”

父亲说:“姓李的?”

铁蛋说:“老师说,收音机里有吸铁石。”

父亲说:“妈的,你不早说。”

父亲把收音机砸了,还给门口拉了一大堆沙子。

铁蛋坐在高高的沙堆上一边吸铁砂,一边对那群小卒卒说:“我爸说了,只要跟我耍,管饭!”

小沫舅舅用鼻子哼了一声。接下来,杨家井村发生了稀奇的事情。

村道里,小沫拉着一条铁链子,铁链子后面绑着一块极大的磁铁,像拴了一只黑笨的狗。

小沫和“黑狗”在村里走,女人们做活的顶针、剪刀,挂在墙上的镰刀,靠在门口的铁锨,一股脑儿被吸了过来。“黑狗”越来越壮实,小沫开始是牵着的,接着把铁链缠在手臂上拉,后来转过身倒退着拽,到最后把铁链子扛在肩上像牛犁地一样地拉。

哐啷,哐啷啷。

哐啷,哐啷啷。

小沫头上出汗了,胳膊和肩膀上勒出了深深的红印。

经过铁蛋家门口的时候,铁蛋父亲正蹲在门口吃面,手里的搪瓷饭碗被吸得忽闪忽闪地摇。坐在沙堆上玩磁铁的铁蛋刚扭头一看的工夫,手里的磁铁噌的一声飞了,被吸在小沫身后的黑疙瘩上面。

铁蛋惊得目瞪口呆。他很快就反应过来,像一只被烫了屁股的猴子,噌地蹿过去抠自己的磁铁。

这时候,村里的男人们追过来踏着小沫的“黑狗”拽回了镰刀、铁锨,女人们惊叫着拔下顶针、剪刀……

小沫黑红的脸上淌着汗水,一溜儿小太阳随着汗水滚落。“黑狗”身上只剩下铁蛋的磁铁了,任他怎么抠都抠不下来。小沫笑了,浑身乱颤,笑声碎了一地。

啪!

铁蛋打了小沫一巴掌,拽起铁链子把连在一起的两块磁铁扔进了门前的井里。小沫愣住了,泪花在眼里打转转。

铁蛋父亲对儿子竖了竖大拇指,仰起脖子喝完最后一口面汤,转身进了家门。

“凭什么扔?”

“我扔我的。”

“还有我的!”

“我只扔了我的。”

“我吸住你的了,我的大。”

“大能咋?啊……”

小沫一把挖在铁蛋脸上,像疯了一样抠住铁蛋的鼻子。铁蛋一下子掐住小沫的脖子。小沫身体单薄,根本不是铁蛋的对手,但小沫发疯了,疯了的人会爆发出超过平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力气。两个人一直撕打着,一会儿互相飞踹,一会儿在土窝里打滚儿。铁蛋的拳头很硬,发狠地砸在小沫鼻子上,血唰地下来了。

村里人喊小沫母亲的时候,她正在门口纳鞋。听说儿子被人打流血了,这个胖女人如母老虎般扑了过去,一锥子扎在铁蛋屁股上。

铁蛋像挨了刀子的黑猪,嗷一声撒开手,捂着屁股一蹦一跳地哭着跑回了家。

铁蛋父亲领着铁蛋找到小沫家,他对小沫父亲说:“是这,摆个场子让俩娃再弄一场,生死由命,弄成啥样子我都认了。”

小沫父亲说:“小娃们耍哩。”

“铁蛋受伤了。”

“小沫也受伤了。”

“铁蛋的伤不一样。”

“吸铁石不要了。”

“吸铁石算啥嘛。”

“娃娃们打架,过两天就好了。”

“我没说娃。”

“我给铁蛋赔不是。”

“跟你没关系。”

“那你说咋办?”

“让铁蛋在你老婆屁股上扎一锥子。”

小沫母亲哇地哭了:“欺负人啊,欺负外姓人啊!我嫁给你姓李的受人欺负啊……”

母亲跑了,小沫去追。

“跑了?跑了和尚跑不了庙。铁蛋,我跟你叔在门口下盘棋,你到家里找找,看戳你的锥子在哪儿。”

铁蛋父亲拿石头在门口画框框,对小沫父亲说:“咱老弟兄俩来几局‘狼吃娃’。”

小沫父亲赔着笑说:“一辈子没赢过你咯。”

铁蛋父亲给画好的棋盘上摆了三个石子,说:“少吧吧儿,老规矩,你当‘娃’。”

铁蛋进了小沫家院子,一脚把鸡窝门踢开了,几只老母鸡吓得翅膀拖着地在院子里乱窜。

“爸,鸡窝没有么。”

“继续寻。”

铁蛋进了灶房,提起锅盖摔在地上,把案上的碟子、碗扒拉得满地乱滚。小沫的书包被甩出院子,本子和笔散落一地。

铁蛋上到炕上,把被子、单子、褥子拉到地上,最后在小沫母亲做活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了锥子。

“爸,寻见了。”

铁蛋父亲拿起锥子让小沫父亲看:“啧啧,锥子尖尖都成了黑的了。这婆娘,哎呀呀,你看这攮进去多深!这婆娘,不得了。”

“爸,我尿呀。”

“尿嘛,在咱家你还不是想尿哪儿就尿哪儿。”

铁蛋抹下裤子站在院子中间转着圈尿。

“慢些慢些,不敢尿到你叔脸上了。”

铁蛋打了个激灵,真尿到小沫父亲身上了。

“你这瞎东西,咋不懂规矩么。”

“我没摄住。”

“尿完了?”

“还想尿,尿不出来了。”

“哎呀呀,这一锥子扎得,怕是失禁了。这婆娘,不得了。”

小沫父亲自始至终没吭声,圪蹴在门道里抽烟。

铁蛋折腾够了,他父亲说:“锥子我先拿回去,小沫妈回来了,让她到我屋里来取。”

小沫父亲嗫嚅道:“锥子……咱……不要了。”

铁蛋父亲站起身,把棋盘上代表“娃”的土疙瘩一个一个地踩碎了,说:“哎咦!不要不行,都有儿子嘛。”

第二天早上,小沫母亲从娘家回来了。看着家里像被狼扒了一样,破口大骂:“羞先人哩,叫人辱没成这样子。他不是要扎屁股吗?我这就去让他扎。”

“你不会在娘家躲几天?”

“躲个屁!我忍够了!”

“惹不起,咱低一低头嘛。”

“头都塞到裤裆了!他欺负人欺负惯了,生个坏种还要欺负我娃,老娘不忍了!”

小沫母亲一路骂着朝铁蛋家走去。骂声像小沫拉的那块磁铁一样把在屋里做活的妇女都吸引到门外,跟着胖女人穿巷过道。小沫母亲进了铁蛋家院子,身后的妇女们三三两两聚在门外,纳鞋底,聊天儿,时不时把针在头发里篦一下,支了耳朵听门里面的动静。

小沫母亲站在铁蛋家院子里喊:“姓杨的,有种你来扎呀!”

铁蛋父亲撩起门帘刚要出来,小沫母亲就把裤子褪到了脚腕子上。

“哎呀呀,你这婆娘。”铁蛋父亲一边用手遮住眼,一边退回屋里,“赶紧……赶紧把裤子提起来。”

“欺负人啊——老天爷啊——你睁个眼看一下啊——可怜穷人受欺负咧——可怜我的娃啊——”

小沫母亲扑通一下坐在地上,带着哭腔唱起来,腔调儿抑扬顿挫,时而婉转如莺穿杨柳,时而高昂似瀑落石潭,就像死了亲人哭丧一样。铁蛋父亲碍于她没穿裤子,没办法靠近,只能站在里屋劝说。

小沫母亲低一声高一声地哭唱,眼泪鼻涕抹得满脸满身,弄得铁蛋家真的跟过丧事一样。外面的妇女探头往里面瞧,也没人敢进来劝阻,只是小声议论着:

“麻丝儿缠住鸡爪爪了。”

“歪人碰上黏婆娘了。”

“这一回把姓杨的吵叨得够呛。”

……

“你妈的!”铁蛋父亲终于忍不住了,掀开门帘出来,啪啪给了胖女人俩耳光。

女人愣了一下,像受伤的母兽般哀号,满地撒泼打滚儿。片刻间,杨家院子里乌烟瘴气。

铁蛋父亲不管不顾了,抓着女人的头发就往门外拽。女人如死猪般在地上磨跐,男人如屠夫般狰狞。

啊——胖女人突然瘫软在地上,口吐白沫,不断抽搐。

铁蛋父亲吓了一跳。

铁蛋从屋里冲出来指着女人说:“装哩,装哩。”

“滚回去!”父亲把铁蛋骂回屋里,招呼门外面几个妇女进来,掐人中的掐人中,穿裤子的穿裤子,灌温水的灌温水,把胖女人抬上手推车送回小沫家。

小沫母亲躺在炕上不吃不喝,小沫父亲靠着炕沿蹲在地上。

“人丢大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叫你忍忍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说句话些。”

“我想死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小沫舅舅领了一帮人到了杨家井村口,这些人胳膊上纹着缠在剑上吐芯子的蛇,脸上都和塘泥一样,青色儿。他们说要卸了铁蛋父亲的胳膊腿。

铁蛋父亲弟兄五个,还有本家几个年龄大的侄子,手里都抄了铁锨、铁叉、锄头立在村道中间。铁蛋父亲说,让外村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。

太阳挂在村西树梢上,血红血红的。

村民们都关上门躲在屋里。

杨家井村从没有过的寂静。

小沫父亲跪在两帮人中间像鸡鹐食似的磕头,嘴里叨叨着:“停手吧,不敢打起来!停手吧,我给你们磕头了!”他额头磕出了血包,像落进林子里的太阳,血红血红的。

外村人最终没有进村。小沫舅舅说:“我姐瞎了眼,嫁给你这么个软软头。给你弄事哩,你不撑蹄!”

小沫母亲没有寻死,她收拾了行李,引着小沫走了。

小沫父亲以为老婆在娘家熬几天自己就回来了。以前,老婆赌气回娘家,他就领着小沫去叫。老婆不理他,他给小沫使个眼色,小沫哇哇地哭:“妈,饿,饿得很。”女人心软,抱起娃就回家了。

这一次,老婆熬娘家的时间有点儿长,小沫父亲心里不踏实。他到丈人家门口喊:“小沫,小沫。”

小沫刚想往出跑,被外婆拽了进去,大门哐地关了。

没办法,他又去找小沫舅舅。

“我姐跟你没关系了。”

“兄弟,你跟姐夫说笑哩。”

“谁是你兄弟?赶紧走!”

“小沫哩?还有小沫哩。”

“小沫已经转学了,也跟你没关系了。”

“两张嘴哩。”

“我姐打工挣钱去了。”

晚上十点多了,铁蛋还没回家。

铁蛋母亲打着手电出门去找,铁蛋父亲说:“男娃嘛,叫逛去,野够了自己就回来了。”

小沫父亲来了。这么多年,他很少来杨家,即使来说事,也是靠着门框蹲在门口说。

狗咬得很凶,小沫父亲给扔了一块东西。狗嗷呜一口吞掉,不再叫唤。

他对铁蛋父亲说:“下一盘棋么。”

“不下。”

“老规矩,你当 ‘狼’,我当 ‘娃’。”

“避避避!”

“我老婆不回来了。”

“跟我有啥关系?”

“你老婆寻娃哩。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把铁蛋咋了?”

“先下棋。”

小沫父亲在地上画了棋盘,摆好三枚代表狼的石子和十五个代表娃的土疙瘩,拍了拍手说:“‘狼动弹,娃叫唤’,你先走棋。”

铁蛋父亲很不情愿地蹲下身子,开始走棋。

一会儿工夫,棋盘上一只“狼”被“娃”围死了。铁蛋父亲头上直冒汗。

“你见我家铁蛋了?”

“上一回村里分地,你拿旱地换我水浇地了。”

“我问你话哩!”

“下棋。”

棋盘上剩下的两头 “狼”左突右冲,吃掉了几个“娃”,但很快又有一头被围死了。

小沫父亲取掉被围死的“狼”,说:“你家这房盖了有七八年吧?”

“你把铁蛋弄哪儿去了?”

“房盖了成把月,我放下屋里的活帮了你三十多天。”

“你的情分我记着哩。”

“你说盖完房给我申请一院宽庄子,间半厦子房我住了半辈子了。”

“明天,明天我就给乡上说。”

“下棋,下棋。”

棋盘上最后一头“狼”也被困死了。

小沫父亲脸上流着两行泪,鼻涕也出来了,他捏起那个代表狼的石子看着铁蛋父亲说:“你一辈子没当过 ‘娃’,不知道 ‘娃’的难处。‘娃’是土命,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着,一不留神就被‘狼’算计了。老规矩定下的,得往前走么,不走咋弄?不过, ‘狼’也有被 ‘娃’憋死的时候。”说完狠狠地把石子扔到院子里。

“铁蛋在哪儿?”

小沫父亲没接话,双手抹了一把脸,起身往出走。铁蛋父亲一把拉住他。

“铁蛋在哪儿?!”

铁蛋父亲掐住小沫父亲的脖子。小沫父亲被顶在门框上,憋红了脸。

“在哪儿?!”

小沫父亲脸上没有丝毫恐惧,露出轻蔑的笑,眼睛里透出阵阵凉气。

铁蛋父亲被凉气瘆到了,心里一阵发慌。他松开手说:“兄弟,娃娃们的事情,不要弄大了。”

小沫父亲捂着脖子干咳了几声,说:“走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。走到井边的时候,小沫父亲嗵地跳了下去。

村人从井里捞上来两具尸体——小沫父亲和铁蛋。铁蛋裤裆里缺了一件东西。

铁蛋家过丧事的时候,村里人看见小沫父亲画在地上的棋盘。棋盘横竖总共十根线,每条线都画得很深,像刀子刻的。本该摆在棋盘上的三个石子没了,只剩下十来个歪歪扭扭的土疙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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